第(1/3)页 诗曰: 古月照尘寰,青丝化雪寒。 少年轻险隘,壮岁涉重关。 故里千山外,孤灯只影残。 何当共明月?清泪落青涟。 话说当时登州城内外被破,三门俱陷,但见烈焰焚天,烟尘匝地。知州李云鹍并那宁太保何武、徐太保余宝、连太保文杉,领着六百余残兵败卒,舍命杀出西门。回头望那城中官廨民房,尽在祝融口中。李云鹍捶胸顿足,涕泗交流道:“今日之事真个痛煞我也。祖宗疆土,竟丧于李某之手。上负天子,下愧百姓,万死难赎。”身旁何武急劝道:“大人且休悲切。贼势方张,顷刻便至。当速奔莱州,请得救兵,再图恢复。若再迟延,吾辈皆为鱼鳖矣。”余宝、文杉亦在旁苦劝。李云鹍无可奈何,只得拭泪上马,由众亲兵簇拥着,落荒而走。 且说李云鹍一行人马不停蹄,沿官道向西奔逃。正是那正月寒天,朔风凛凛,滑冻凌凌;走的是些悬崖峭壁崎岖路,迭岭层峦险峻山。约行五六里,到一险隘去处,地名唤作“鹰愁涧”。怎见得这险峻?但见:两壁悬崖如刀削,中间窄路似羊肠。正是埋锅造饭的好去处,打家劫舍的歹场坊。有诗为证: 涓涓寒脉穿云过,湛湛清波映日红。 声摇夜雨闻幽谷,彩发朝霞眩太空。 千仞浪飞喷碎玉,一泓水响吼清风。 流归万顷烟波去,鸥鹭相忘没钓逢。 正行之间,猛听得山崖上一声梆子响,火把齐明,一彪军马拦住去路,当先一员头领,怎生打扮?但见: 凤翅明盔稳戴,鱼鳞铠甲重披。锦红袍上织花枝,狮蛮带琼瑶密砌。 纯钢铁棍紧挺,青毛鬃马频嘶。半路杀出先锋官,山家士奇便是。 原来这正是孙圣一石二鸟之计。他在背后运筹帷幄,先借潘文得之谋,引杜壆交趾军攻破登州;又算定登州官军必从此路逃往莱州,故早早派遣心腹山士奇引一支生力军,抄小路抢先占据鹰愁涧,名为接应,实为截断官军退路。 当下这山士奇手掿一条浑铁棍,大喝道:“那逃命的官军当住脚,老爷在这等候多时了!若是晓事的,留下李云鹍那颗首级,饶你等不死。”惊得李云鹍魂飞魄散,几乎坠马。何武见状,把心一横,高叫道:“大人休慌。末将在此,定保大人杀出重围。”转身对余宝、文杉道:“二位兄弟护着李知州,觅小路走,俺自来断后。”余宝急扯住何武道:“哥哥万万不可!这伙强人兵甲鲜明,以逸待劳,哥哥孤身一人,怎敌他千军万马?”何武瞋目喝道:“事急矣,岂容踌躇?速速远走!”言毕,何武挥刀背猛击李云鹍坐骑后股。那马负痛,驮着李云鹍,向旁里一条茅草没膝的小径直窜去。 余宝、文杉见此,只得含泪看了何武一眼,引着百十亲兵,紧随其后。不料贼人早已四下合围,箭如飞蝗般射来。乱军之中,余宝、文杉只顾挥兵器格挡,护着李云鹍主马,那溃散的亲兵却被冲得七零八落。待奔出里许,回头再看,余宝、文杉并那数十亲兵,竟不知被隔在何处。李云鹍身边只剩下三五个带伤的贴身护卫,真个是成了孤家寡人。 再说何武,见李云鹍已去,心下略宽。勒转马头,横刀立于涧口,面对山士奇大军,毫无惧色。掷头盔于地,大喝道:“宁太保何武在此,那个不怕死的,上前来试我手中刀!”山士奇见何武单人独骑,气概不凡,暗赞道:“好个磊落汉子。”便将铁棍一指,喝道:“孩儿们,与我拿下这厮下酒吃。”众喽啰发喊上前。何武舞动双刀,恰似瑞雪纷飞,泼风般砍将去。这窄路只容三两人并行,贼兵虽多,奈何展布不开。何武借这地势,双刀翻飞,所向披靡,顷刻间砍翻十数个贼人。尸首堆积,竟塞住了道路。口中兀自大骂道:“害国殃民的贼徒,今日且与尔等拼个死活!”山士奇见士卒皆有退缩之意,喝道:“无用之辈,都与我退下,看我一人擒他!”催马抡棍,亲战何武。二将在窄涧中,火光摇曳,一场好杀。何武双刀如剪,招招搏命;山士奇铁棍似蟒,呼呼生风。刀棍相交,铿锵作响,火星乱迸。这二人武艺,原没个高低上下之分,然何武终究血战竟日,人马疲乏,兼之背上旧伤迸裂,气力不加。斗到八十合上,山士奇觑个真切,大喝一声,铁棍挟千钧之力,盖顶砸下。何武急举双刀,十字交叉硬架,只听铛的一声震天价响,右手刀竟被生生磕飞。虎口迸裂,鲜血淋漓。山士奇就势横棍一扫,正中何武腰肋。何武大叫一声,口喷鲜血,兀自以断刀拄地,双目圆睁,怒视山士奇,厉声道:“宁为大宋鬼,不作叛逆奴!”声裂夜空,何武旋即气绝。尸身倚着断刀,巍然不倒。山士奇道:“此真义士也,不可轻慢,好生收殓。”遂引军越过何武尸身,向前追赶。然经此一阻,李云鹍早已去远。 且说那李云鹍失了余宝、文杉,由三五残兵护着,慌不择路,穿林跋壑,狼狈万状。幸得文杉先前在乱军中射倒了几个追兵头目,贼人追势稍缓。一行人奔至海边,天幸寻得几条破旧渔船。也顾不得船小浪高,李云鹍与残兵匆匆登舟,奋力划向茫茫大海。回首望那登州,火光犹自映红半壁天穹。李云鹍立于船头,海风萧瑟,吹得袍袖零落,官帽不知去向。念起自家满腔抱负韬略,意欲匡扶社稷,不想遭此奇祸,州城沦丧,将士死难,如今竟成亡命之徒,飘泊于万顷波涛之上,真个是肝肠寸断。望着那浊浪排空,不由得放声恸哭。左右残兵,亦皆垂泪,无言可慰。 再说山士奇见擒不得李云鹍,回望登州城头火光照耀,对左右冷笑道:“杜壆那伙交趾蛮子,想必正在城里快活。却不知俺们孙圣大王黄雀在后。走,随我进城,去会会他们。”言罢,山士奇引军直抢登州东门。此时城内乱象稍定,只见街巷之上,一个个交趾军士搬运府库财物,争抢不休,乱作一团。杜壆、酆泰等人正在原知州府衙大堂之上,商议如何分功据守。忽闻门外喧哗,小校来报,说城外有一彪人马,打着“孙”字旗号,为首将官山士奇,声称奉游骑将军孙圣之命前来接防。杜壆闻言,眉头微皱。潘文得却在一旁使个眼色,微微点头。杜壆会意,便道:“请山将军进来。” 不多时,山士奇顶盔贯甲,带着十余名健卒,昂然直入大堂。环视堂上诸将,双眼在金银堆上略略一瞥,旋即对杜壆拱了拱手,算是见礼。口中却道:“三军将士此番劳苦。我家孙圣大王闻登州已破,特命末将前来,一则犒劳将士,二则接手城防。登州乃海疆重镇,非有大王亲信坐镇不可,还请杜元帅即刻交割印信、兵符、府库册簿。” 此言一出,堂上交趾诸将尽皆变色。那狻猊酆泰性情最是暴烈,闻言大怒,一步踏出,手指山士奇骂道:“你这厮在此放毒烟屁!俺们兄弟几个流干血汗夺下这登州城,你这猢狲寸功未立,如今倒想来现摘桃子吃?天下那有这般便宜事?我且告诉你,要城没有,要你酆爹爹这对双锏,倒是可以试试利害!”山士奇岂是怕事之人,见酆泰无礼,亦掣出朴刀,瞋目喝道:“你那南蛮子休要猖狂!此乃孙大王将令。尔等莫非想拥兵自重,背叛盟约不成?”身后健卒也各持刀枪,怒目相对。眼看双方剑拔弩张,就要火并。那杜壆也沉着一张脸,似有欲发作之色。 潘文得见此急忙上前,拦住酆泰,又对山士奇赔笑道:“山将军息怒,酆将军也是一时情急。只是兄弟们刚刚破城,损伤不小,此时便要交割,但恐军心不服。是否容我等稍作休整……”山士奇冷哼一声,正要反驳,忽听门外马蹄声疾,又一使者飞驰而入,呈上孙圣亲笔书信。这人不是别人,正是暗开城门的病尉迟孙立。杜壆拆开一看,信中先是褒奖众将破城之功,继而语气一转,言道此番登州败报,朝廷震怒,必遣大军征剿,登州孤悬海边,非久守之地,望杜帅以大局为重,率众携城中钱粮军械,退往他处,与主力汇合,共图大业。信末又许以高官厚禄,并暗示若不应允,则粮草补给、后路接应皆成问题。杜壆看罢,与潘文得换个眼色,已知孙圣之意决绝。潘文得趁机低声道:“元帅,小不忍则乱大谋。孙圣势大,我等初来乍到,根基未稳,若与之决裂,前有朝廷追兵,后无退路援军,危矣。不如暂依其言,献城以为进身之阶,日后自有腾挪之处。”杜壆长叹一声,知道事已至此,由不得自己,遂对山士奇道:“山将军,既是孙大王将令,杜某岂敢不从。只是麾下儿郎,不知如何安顿?”山士奇见杜壆服软,面色稍霁,道:“杜元帅深明大义,大王必不负你。至于众将士,凡愿追随大王者,一视同仁;若有去意,大王亦赠金遣散,决不阻拦。” 酆泰等人虽仍愤愤,见杜壆已做决断,也只得强压怒火。于是杜壆下令交趾军退出城外营地驻扎,将城防、府库一并移交山士奇。山士奇迅速接管四门,张贴安民告示,快马飞报孙圣。 却说东京汴梁城中,登州陷落消息甫一传来,朝野震动。道君皇帝闻奏,惊怒交集,连摔了数个汝窑茶盏。在金銮殿上,厉声诘问群臣:“一伙交趾囚徒,竟能连破州府,戕害朕之禁军将领。诸卿平日夸夸其谈,如今谁能与朕分忧,剿除此寇?”殿下一时鸦雀无声。正当此时,那孙圣早有准备,通过朝中关节,上表自请剿贼。表文中痛陈登州之失乃将帅无能、守备松懈所致,自称愿领本部义兵,并节制登莱周边军马,定当克日收复登州,扫清海疆,以报君恩。其言辞恳切,且主动请缨。道君皇帝正愁无人可派,与高俅等人略一商议,竟准其所奏,诏令孙圣为登莱等处招讨使,速平此乱。 第(1/3)页